(村水在第四届佛山文学奖颁奖会上的讲话) 伟大的时代常被叫做文学的黄金时代,但它不一定就是文学的闺蜜时代,有时还刚好相反。但于心不死,一厢情愿的文学家总幻想用锐眼与热血向伟大的时代致敬。 像“走西口”、“闯关东”和“下南洋”是一段特定历史的缩影一样,“孔雀东南飞”和“东西南北中,发财下广东”这些新民谣一度成为中国最伟大的改革开放新时代的象征。让人遗憾的是,因老于世故而灵巧地只对死无对证的故人和旧事感兴趣的作家们,可以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炒到爆,却对当下现实生活的斑斓和残酷置若罔闻。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历史沧桑,其辉煌与荣耀,以及相应的恶浊与耻辱,其实还有很多盲点。至少可以说“下广东”题材的宏大叙事还一直缺乏杠鼎之作,尽管有了多如牛毛的所谓“打工文学”。作为多年后死灰复燃,重操旧笔的资深和草根“旅粤作家”,我这本40万字,涵盖两代人和整个群体,穷形尽相各色人等的长篇小说《下广东》,既是我信手写来,大说大笑,长歌当哭,自我消遣的原生态文字,也是出于对上述缺憾的弥补,算是我未死的文学野心吧。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改革开放,虽仅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但实际进行的却仍然是一场深刻的,抽筋动骨的社会变革,是一场真正“触及灵魂”的革命。这场革命的基本特征是中国由传统的农业社会向当代工商业社会的急剧过渡,是人口占百分之八十的古老中国的主体农民与之相适应的角色转型和人格变异。在《下广东》的真实背景中,我的老家,福建省长汀县新桥镇的客家农民(包括其中的“乡村知识分子”)组建了数以万计的“工商游击队”,从闽西红土地到岭南黄金洲,在整个泛珠三角,纵横驰骋,垄断了整个广东和南中国的塑胶厂电热器市场,创造了诸多经济奇迹和文化奇迹,演绎了一系列让人目不暇给,大跌眼镜的人生悲喜剧,我的父老乡亲们已经毫不愧色地跻身于广州、深圳、东莞、佛山、顺德、中山、珠海……这些日新月异的现代都市,从他们身上可以看见当代中国翻天覆地的历史剧变,可以看到在刚刚洞开的火山口上中国人上升与破灭的梦幻泡影…… 从文学概念上看,长篇小说《下广东》是一部缅怀和反思新时期中国人“发财下广东”的母与子双重复调小说,是一部“正能量”,但幽默和反讽风格的现代江湖传奇,见证了从农业社会向前工业社会转型时期乡土中国凤凰涅槃的火焰与灰烬。同时,这也是一部下广东的心灵史,还活画出了当代理想主义者在价值乱世不合时宜的尴尬与痛苦及坚守信念的勇毅与崇高。也就是说,《下广东》并没有时尚地选择也去逃避崇高,甚至还作出了妄图恢复崇高的某种尝试,尽管这种尝试显得很不优雅,比如野蛮老妈唱歌似的骂和愤世嫉俗的自杀。 小说原载新疆《西部》杂志2009年第11期—2010年第2期,2015年经老乡捐资自费,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小说有幸获得过文坛老马,中国小说学会会长雷达先生的六字点评——“残酷、真实、传奇”,爱者称其“够宏大,够奇特,也够有才华”。但在文学市场日渐式微的今天,另类和草根的《下广东》也是一部被搁置的小说,据说这样的小说每年在中国数以千计。 当然,《下广东》能否算现实主义的黄钟大吕还有待时日检验。它有嬉笑怒骂,如风行云上的文风,这点可能会让它比较好读,但它实在不是一部轻巧好玩的游戏之作。我的朋友,诗人朱佳发说,它其实在挑战读者的惰性,它因牵涉面广而不无繁杂,因悲愤沉痛而让人轻松不了,但它对“东西南北中,发财下广东”的描写之真实之到位以及灵魂拷问之深透之尖锐,毫不客气地映衬出了当代众多作家作品中的苍白与麻木。时至靠低劣写作也有可能荣登“富翁作家”排行榜的今天,作家们凭着胡编乱造或以一己之私在无病呻吟、故作诡异上兜圈子就可能获取世俗的成功,那么,还有谁愿意承受比切肤剐骨之痛更为破碎和坚硬的灵魂之煎熬,去匍匐尘世,体恤众生,抚摸心灵,拾掇良知? 面对中国改革开放至今这一段重要的历史,我们的文学大都还停留在反映沧桑巨变的表象和对所谓“人欲横流”的浅层描摹上,前者是简单的歌颂,而后者则简直流露出媚俗和艳羡的下作,这也正是大众追捧的郭敬明“小时代”的风格——反正难见真正的审视和反思,更谈不上灵魂的拷问了。所以,首发《下广东》的原《西部》杂志主编董为清说,嘻嘻哈哈“无厘头”的《下广东》其实纠结而生猛,是轻飘飘的当代文坛最为罕见的“凶悍”文本。书中野蛮老妈“你给我跪下”的那一声声断喝显得惊悚而古怪。所以,《下广东》在流行文坛的“不和谐”也是在所难免的。 作为直接地气的小说和一位文体野心家,我还偷师粤港无厘头影视文化,尝试所谓“南方无厘头小说”,原来想像周星驰似的笑得很大声,但最后还是被卷入和跌回了痛苦无告的漩涡。 但我无悔,痛苦和寂灭是文学最庄严的墓志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