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月28日是国医大师陆广莘诞辰88周年纪念日。在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主办的“新版《中医学之道》首发式·陆广莘遗物捐赠仪式暨陆广莘学术思想研讨会”上,大家缅怀追思大师的高风亮节、德艺双馨和对中医药的卓越贡献。 自从1994年夏季在有色金属研究总院第一次听到陆广莘先生的演讲,时间已经过去了20多年。这期间,又一代中医人成长起来,大家都会有其标志性的记忆,陆广莘应当是这一代人遇到的最富创见性的中医思想家。 本立而道生 陆广莘那一次演讲的题目是“本立而道生”,按照儒家的教化原则,这是面向“君子”的开示。也许是“人以群分”的缘故,听众对陆广莘关于养生、气功和中医的解释反应甚好,我也有“涣然冰释”的感觉。在这之后,我甚是注重陆广莘的思想见解,及至2004年我跟随贾谦先生从事中医药发展战略研究,才得以发现和体会到陆广莘思想的战略价值。正如陆广莘对“中医研究”和“研究中医”的区分一样,“思想研究专家”和“思想家”也具有根本性的不同。协助侯外庐撰写《中国思想通史》的张岂之曾经很直率地说过,中国缺少的不是专家,而是思想家,他本人不是思想家,因为他的思想影响不大。这或许是张岂之自谦的话,陆广莘也没有说过他是思想家这样的话,但是我们已经感受到陆广莘学术思想的穿透力。如果我们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无法否认他是当今这个时代的思想家。 “老人上书”传为佳话 上世纪初,梁启超、胡适等诸公在全国上下拥有众多拥趸,在他们的思想中,中国是能够除旧开新的。尽管存在主义之争、道路之争,但其用心尚是非常纯粹的,都是为了中国走上新的发展道路,尽快富强起来。近些年来,我国学术思想界过于强调前辈思想家们的不足,对他们坚持的“核心价值观”做过多种解释和分析,认为其间的差异性大于一致性。实际上,他们之间思想上的分歧,他们与我们所处时代特征的变化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也许所有的差别只是对具体问题的“觉”与“不觉”而已。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前辈思想家们对中医药几乎是集体性的“遮蔽”,从而彰显出在他们的思想文化视域中,中医药从来就不是中国思想文化的主流。他们说中医没有“可通之理”,但他们从来不说中国文化没有可通之理,足见他们认为中医药与儒释道等传统文化之间可通处甚少。 当然,这是一种用当时非常流行的“科学”的眼光看待与认识中医药的方式所带来的结论,而自此之后,中医药在中国的发展就一直被这种认识所束缚,无处可逃。就这样经过了三代人的时间,突然有陆广莘受命筹建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可以说学术界才开始整体性的反思。只是此时正如《黄帝内经》所说:“病已成而后药之,不亦晚乎?”中医药的发展已陷入全面危机之中。在这种危势下,中医药界的老人们采取集体行动为之“呐喊”,其势如虹,发出了“传统”的时代强音,“老人上书”也成为社会上流传甚广的佳话。陆广莘是“老人团”中年龄较小的,用邓铁涛先生后来的话来说,是他们首批“国医大师”中的“青年人”,有精力为中医药多发声,陆广莘也确实当仁不让,旁征博引,滔滔不绝,有时竟到了无人之境。如今我们都非常熟悉“中医不能拜倒在科学脚下”等代表陆广莘特色的话语,这些话听起来已经近乎常识,但是其对打破思想禁锢,促进国家层面的政策反思所起到的历史作用,并不是很多人能够体会到的。 “生生之道”的中医学理论 如果仅仅凭借上面所提到的“话”,尽管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还不足以说陆广莘就是一个思想家。我国中医药界历来流派纷呈,至今依然,即便是其创始人也不一定就是思想家。很多人学富五车,颇有创建,思想也很敏锐,但其所思所想也仅限于中医药界内,没有超出专家的范畴。陆广莘和他们不一样,他在与哲学界、科学界、医学界、文化界等领域中的专家学者交流对话的过程中,善于触类旁通,应当说做到了“跨界”无碍。他常化用司马迁的说法,认为中医基础理论研究要做到“究天人之际,通健病之变,成一家之言”。对于前者,他提出中医学的理论是“生生之道”,这是基于《周易·系辞上》的“生生之谓易”和《汉书·艺文志·方技略》的“生生之具”化裁而来的。对于后者,他认为中医学是“健康医学”和“生态医学”,以往从“疾病医学”衡量中医学的标准失之于“下”,故要向“上”提升。把陆广莘上述两方面的认识综合起来,已足以“成一家之言”。但是再细而论之,在“携洋”以自高的风气之下,陆广莘对后者的解释或许有人亦能之,只是未必能够讲出陆广莘的气象来。而陆广莘之所以能够讲得虎虎生风,端赖他对前者的创见,也正是缘于前者,陆广莘成了一位杰出的思想家。 事实上,作为思想家的陆广莘开创了一代新风,开启了一个时代,这就是以中国文化本身的话语和原理阐释中医学的理论,实际上找到了复兴中国文化的方法论“钥匙”,从而使得“士风”为之一振。在整个行业内外都“拜倒”在“科学”脚下的时候,陆广莘“先知先觉”,认为“中医学之道”就是“生生之道”,为中医学“遵循自身发展规律”的独立自主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文化基础和道路基础。他刚开始这样讲的时候,有人并不以为然。他“次次讲”的时候,有人以为是老调重弹,再无新意。但他直至仙逝之前,仍然以此为念,并不觉有甚痛苦。反而是在他离开之后,我们才猛然发觉已与一位“思想家”失之交臂。 我记得陆广莘有一次这样说,正因为人们都尚未意识到中医是什么,他的讲话才有价值。等人人都明白的时候,他自然就不再讲。如今陆广莘走了,但他的思想仍然在讲。陆游曾在《示儿》诗中写道:“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想这也应该是陆广莘的遗愿。(张超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