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夜莺”永远停止了歌唱——3月4日,在寂静的子夜,99岁的周小燕走了。 那个在祖国面临亡国之痛时在欧洲穿着旗袍悲愤唱出“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的周小燕;那个在十年“文革”中仍一直在坚守和抵抗并培养出世界级歌唱家的周小燕;那个把赤脚走进音乐学院的农家子弟培养成大师级歌者,被多明戈称为“一个伟大的老师”的周小燕;那个走都走不动还要带学生、说过“盖棺才能关门”的周小燕;那个一生只爱一个人,始终精心扎着丝巾拢着披肩、把优雅坚持到底的周小燕……在深深的夜里,走了! 周小燕的歌唱,被形容为“纯净无瑕”,“水晶般透明而结实”,“中国味道”,那也是对她最恰切的描述。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周小燕所代表的那一代人渐渐凋零。她和他们的故事,我们可以百度,但是,活过一个世纪,亲历百年烟云,这样的一个歌者,她有过怎样的怕与爱,有过怎样的痛与喜,我们是否真正懂得呢? 不仅仅是周小燕。对近在咫尺的父母、祖辈,我们又有几分了解?我们四处饶舌,却独独在他们面前无言。 昨天,听人谈及一位猝然离世的中年科学家,说他无论多忙,每天都要给远在家乡的白发老娘打个电话,稳重的教授说着妈妈习惯的乡音,并且秒变撒娇的孩童语气。每天一个给妈妈的电话,茫茫大上海,有几人能做得到? 我们最热络的话题,是孩子的成长;业余时间,都奉献给了孩子的辅导班;对孩子的一颦一笑、名次的忽上忽下,我们都了如指掌,铭刻在心,但是,父母那代人的背影,却在我们的忽视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要让歌曲一遍遍唠叨,来提醒我们“常回家看看”;甚至要让立法来逼迫我们安慰萱堂。 不知古无以鉴今,不知家无以鉴国。父母那一代人的悲欣,是我们珍贵的前生,不是轻轻可以掸掉的前尘。深入任何一个家族故事,都会发现它和五千年的大历史,和荦荦大端的中国叙事,牵丝攀藤,血脉相连。“君亲忠孝岂殊途”,古人聪慧,深刻地明白家与国的唇齿相依,齐家和治国难解难分。那么,如果对孝亲的忽略,对父母先人的无知,成了集体的下意识,恐怕也会转化成对国家历史的苍白记忆。 这些年,自以为做过的最正确的事,一是怂恿父母在记忆还清明的时候,写下一生的回忆录,并将之装订成册,册子中的序和跋,都是自己和孩子所写,那本家庭自制的书,成了“传家宝”;二是带着父母游历,国内和国外,让他们完成本以为不可能完成的心愿;三是怂恿上大学的孩子在暑假里拿着录音笔,倾听外婆讲述家族的和她自己的故事,并将之整理成文。孩子有无限的感叹,所得远超历史教科书。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周小燕和那一代人的相继“不见”,让我们痛,也让我们怕。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让我们暂时收回盯在孩子身上的目光,在父母殷切而寂寞的注视中沉浸一会儿,耐心地听完他们讲述一个年轻时的故事……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们,更是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孩子,甚至,是为了打捞这个国家渐渐荒芜的记忆。 |